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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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乍起,杨树的叶子变黄了,黄叶在枝上舞蹈,像金色的鳞片闪动。赵天亮独自坐在马号里写信:
哥:
我的情况,不出我自己所料。但是我能扛住。有时候我会和晓兰姐比。一比,觉得自己面临的事简直不算件事儿了,我是指心理压力方面。回到连队的两个月里,天天割豆子。大丰收原本是喜人的,但疲劳将喜悦抵消了。我挺佩服我们连的女知青的,她们表现出的韧劲让我暗暗吃惊,也让我自愧不如、五体投地
此时,女知青宿舍里,孙曼玲又撕起了床单。女知青们都呆呆地看着。高洁忽然打开箱子,找出一条床单,往炕上一扔,谁也不看,说:“不够撕我的。”
“够。起码够今年用了。”孙曼玲动作熟练,双手扯着床单的两边,果断地从中间一扯,“嘶”的一声,床单就一撕到底了。
“那明年撕我的”高洁补充说。
在撕床单发出的声音中,沉默的气氛打破了,女知青们七嘴八舌地说:
“后年我贡献一条床单。”
“大后年我”
“大后年怎么也没个人明确地告诉我们,我们到底要在北大荒待多少年”
“不是说三五年轮换一批吗”
“要是三年就轮换,我的床单省下了”
“三年,想得倒美,那也太便宜咱们了吧”
吴敏左手一只鞋,右手一只鞋,没好气地相互拍打。大家停止了议论,目光都转向她。吴敏将鞋往地上一摔:“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能收割黄豆的农机具还没造出来,还只能用镰刀割,春天为什么要向那么一大片土地上播种黄豆”
“为了多出口。”方婉之从门外走了进来。
吴敏见是她,便把鞋穿上了:“那也得量力而行吧秋天有多大的收割能力,春天就应该播种多大的地块”
方婉之已经在缠镰刀把了,一边缠一边说:“多出口是为了能使国家多赚些外汇,多赚些外汇是为了多买些国外先进的东西,包括先进的农机具。另外,国家每年还用我们北大荒收获的黄豆,无偿地援助给予我们关系友好的兄弟国家,我们也同样需要他们在国际舞台上的支持。”
没有人再说什么了。包括吴敏在内,都纷纷从孙曼玲手中接过布条缠镰刀把儿。
方婉之叮嘱大家:“不要缠得太厚。厚了,刀把就变粗了。手握不紧,用起来反而累。我知道大家都在坚持着。再苦干几天,我们今年最艰苦的劳动就结束了。有一个情况大家不太知道,年初的时候,团里估计,今年分到咱们七连的知青大约是二百人左右,所以咱们连播种的黄豆地块很大。但是没料到,各师各团一争,分到咱们七连的,才你们五十几个人。”
有人听闻,小声地嘟哝:“闹了半天五十几个人顶二百多人用”
另一个人帮腔:“这要是战斗,咱们更惨了”
方婉之没回应他们,转头叫道:“吴敏。”
正梳头的吴敏看她,准备挨训。
方婉之将镰刀递给吴敏:“你的。你刚才的话有道理。能收多少,才种多少,现代农业生产,需要这种客观理性的计划,我会把你的意见向连里、团里反映的。”
吴敏赶紧说:“向连里反映反映我同意,您可千万别向团里反映,万一惹得谁不高兴,我担待不起。”
方婉之笑了。
谢菲突然失声尖叫。大家都吃惊地望过去,只见她指着自己的被褥,抖着声音说:“耗子,咬破我枕头,在里边下崽了”
孙曼玲手捂心窝:“那你也别叫得那么恐怖啊,差点儿把我的魂儿吓出来”
“哎,你魂儿啥样什么时候让大伙儿见识见识”
谢菲急了,抱怨道:“你们都袖手旁观呀没人帮我处理耗子崽呀”
正缠着镰刀把的周萍放下镰刀,默默走过去,翻看了一下她的枕头说:“不能枕了。”
薛艳不以为然道:“她两只枕头,一只是枕着的,那一只是搂着的。”
“从小养成的习惯,有啥法子呢”谢菲满腹委屈地替自己辩护着。
周萍问她:“我替你扔了”
谢菲连连点头。周萍双手捧起枕头,在大家的注视下走了出去。孙曼玲望着她的背影感慨道:“看不出,她还真够胆大的”
高洁点点头:“人不可貌相嘛。”
周萍捧着枕头站在宿舍外四望,不知该把那只枕头扔到哪儿去。她忽然看到了一棵大树,走了过去。正好赵天亮扛着一把锨,锨把上挂着个篮子,走在村路上。他看见周萍,觉得奇怪,便朝她走去。周萍正在大树下发愣,那只被老鼠做了窝的枕头放在地上。
赵天亮走到她身边,歉意地说:“那天在河边,我心情特别不好,不是成心不理你,别生我气啊。”
周萍一笑:“我理解。”
“没人逼你离开七连吧”
周萍点头。
“那就好。”赵天亮朝枕头扬了扬下巴,“这什么意思”
“耗子在谢菲这只枕头里下崽了,我替她捧出来,可又不知再该怎么办才好。”
“这还有什么犹豫的”说着,赵天亮便抬起一只脚,朝枕头踏下去。
“别”周萍见阻止不及,便伸手推了他一把。单脚立着的赵天亮站不稳,摔了个趔趄。篮子里的百合根滚了出来。
“对不起”周萍拉起赵天亮,帮他把散落地上的百合根捡起。
赵天亮也和她一道捡那些百合根:“我父亲脾气不好,别人告诉我野百合根祛燥败火。”
周萍补充:“还舒肝明目。”
捡完百合根,二人都直起腰。赵天亮看着枕头又问:“不让我踩,你还想养着呀”
周萍:“踩死心太狠了。”
赵天亮笑道:“我倒落了个心狠,依你怎么办”
“挖个洞,把它们埋了吧。”
“埋了就不心狠了等于活埋”
“为这棵树增加点儿肥料,也算死得其所。”
赵天亮拖长着音调说:“好,听你这心不狠的。”说罢,他便动手挖坑,将那枕头填进坑里埋了,又用脚在平坑的土上踩了踩。正在这时,突然有人说了一句:“干什么呢”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张连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俩身后。
赵天亮停下脚:“没干什么,埋了个枕头。”
“埋枕头”张连长狐疑地看看他。
周萍赶紧纠正:“不是,是耗子”
“一个人说到底是埋枕头,还是埋耗子”
周萍:“耗子在枕头里下崽了,我俩刚才连枕头埋了。”
张连长指赵天亮,又指周萍:“你、你,你俩别老往一块儿凑,谁知道你俩凑一块儿又给连里惹什么麻烦听明白了”
周萍小声地:“明白了。”
连长转身走了。
赵天亮望着连长的背影嘟哝:“咱俩也没老往一块儿凑啊”
周萍道:“咱俩以后注意就是了。”
尹排长手握镰刀,背手站在男知青宿舍前。一、二两班知青懒懒散散地走出宿舍,分班站在尹排长面前。二班的人个个头缠白布条,其上写着“坚持”、“忍耐”、“咬紧牙关”、“不成功便成仁”、“男儿有泪不轻弹”等等。
尹排长一一看着,不动声色地:“都取下来。”
二班长带头,默默取下。
“揣兜里,留着,需要时缠刀把儿,包手。人家孙曼玲班长贡献了自己的床单,不是让你们男知青用来出洋相的。决心决心,心里有就行了。都吃早饭了”
大家齐声地:“吃了”
尹排长目光转向赵天亮:“赵天亮,你呢”
赵天亮应道:“我也吃了。”
尹排长点点头:“我听说,有的人,为了多睡那一小会儿,连早饭都不吃,空着肚子就下地了。人是铁,饭是钢,不吃早饭不允许。不是不行,是不允许。你们两位当班长的,每天早上心里要有数,谁没吃早饭,要如实向我汇报。那,咱们就全排在这儿等他去吃完早饭”
这时,齐勇突然站出来,说道:“报告排长”张靖严在旁边悄悄扯了他一下。
尹排长看在眼里,命令地:“一班长,有话就说。”
齐勇扭头看看张靖严,犹豫了一下说:“一班战士赵天亮撒谎,他没吃早饭”
赵天亮怒视齐勇。
尹排长嗔责道:“没吃就是没吃,有必要撒谎吗没听到起床号”
“听到了。起了几起,没起来,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尹排长大声地:“一班长,陪他去吃早饭。狼吞虎咽不行,成心耽误大家的时间也不行。立刻去吧。”
齐勇犹豫着,不太情愿。尹排长把脸一板:“听到没有”
张靖严想为他俩解围,便说:“排长,请允许我陪赵天亮去吃早饭”
“不行一班长,赵天亮,出列”
齐勇和赵天亮从队列里跨步出来。
“你们两个听口令向右转目标食堂,跑步走”
齐勇和赵天亮遵命向食堂跑去。这时,二班长也报告二班的两名知青没吃饭,尹排长命令他们快去,于是,二班长也学齐勇,点出两名战士,跟着跑去
食堂里,汤洋洋伏在卖饭的小窗口那儿,饶有兴趣地看着赵天亮和二班的两名知青大口大口地吃馒头,馒头还没咽下去就喝汤。
二班长看他们吃得这么急,便说:“慢点儿慢点儿别太急,不是代表一班二班在比赛嘛是不是,一班长”
齐勇瞪着狼吞虎咽的赵天亮:“赵天亮,我可不是你阿姨,如果你再有第二次”
赵天亮将汤碗使劲儿往桌上一顿,碗里的汤溅了出来,溅齐勇一脸。齐勇嚯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赵天亮也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二班长不想他们生事,劝道:“哎哎哎,二位,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别忘了全排都在等着”
汤洋洋一转身,冲着正在忙活的魏明喊道:“老魏,一班长要跟他的战士打架”
魏明立刻放下手里东西,从厨房里走出。见齐勇先坐下了,接着赵天亮也坐下了,他又退了回去。
指导员和连长各拿镰刀走出连部的里间屋。见号手李鸣一手握着号,又在炕上睡着了。连长想叫醒李鸣,却被指导员制止了,指导员低声说:“这孩子,每天起得比谁都早,让他睡吧。”
连长问他:“团里要把咱们连的马车都调到水利工地去,你有什么招对付”
指导员两手一摊:“我也没招,拖吧。”
男知青宿舍门前,男知青们已经都坐在两挂大车上了,只有尹排长还在车下踱来踱去。
一车老板:“老尹,别等了让他们吸取次教训,走到地里去”
尹排长瞪了对方一眼,意思是,我还没急呢,你急个什么劲儿
赵天亮等跑来
马车来到豆地地头,停在钻天杨下。豆地里,女知青们已在收割了。尹排长下了马车,二话不说,弯下腰就开始收割;男知青们也跟着割起来。
收割缓慢地进行着。尹排长紧割几下,割到了张靖严身旁。他靠近张靖严道:“靖严,多包涵啊”
张靖严抬头问:“哪方面”
“在宿舍门前的时候,我那也是想要树立一下我排长的权威。”
张靖严淡淡笑了笑:“我猜到了,效果挺好。”
尹排长继续解释道:“些个小知青我倒不怕镇不住他们,怕就怕齐勇犯起倔来不服我管。训他吧,他是老高二,得考虑他的面子;不训他吧,我排长没面子。”
“我认为,该训,那就得训”
知青们先后割到地头,坐下休息。赵天亮找到了张靖严,走过去坐他身旁,惭愧地说:“又使你受我牵连,挨了训。”
张靖严笑笑:“如果你知道我和尹排长什么关系,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什么关系”赵天亮不解地问。
“他救过我的命。我刚来那一年,不慎被沼泽陷过一次,眼看要没顶了,他用他的皮带救了我”
赵天亮尴尬起来:“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好呢。”
张靖严搂了他的肩一下,兄长般地说:“记住,只有当你特别了解一个人的时候,才有资格通过他的言行,这样以为或那样以为。尹排长是一个值得你多加了解的人。”
割倒豆棵的豆地面积越来越大,豆棵未被割倒的面积越来越小。日升日落之间,钻天杨的叶子一片片飘落了,连部墙上的日历被一页页扯下。马车来去的辚辚声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冬天不约而至。
马车行驶在大雪中,车上人人身披雪花。
赵天亮在呆呆地想着心事。
“小黄浦”双手接雪花,问:“这真是雪吗”
“小地包”翻了翻白眼:“不是雪是什么”
“我不是没见过雪嘛”“小黄浦”将接了雪花的双手往脸上一捂,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双手,受了骗似的又说,“不对呀这个月是几月”
“还有两天过十一,你说是几月”
“小黄浦”挠挠头:“我都快忘了有十一这一回事儿了可北大荒九月末就下这么大雪,太早了吧”
齐勇接过话头:“是太早了点儿。往年怎么也得等到十月中旬才下雪,耿大爷,是吧”
“可不”赶车的老耿头点点头,“这是老天爷先打个招呼,告诉咱们今年肯定冷得早。这雪存不住的,别看下得挺厚,待会儿太阳一出来,一时半刻就化光了。”
大家来到豆地边上,再看那些豆子:割倒的也罢,没割倒的也罢,都被大雪结结实实地盖住了。
赵天亮担心地问老耿头:“大爷,这不会使豆子也完了吧”
老耿头:“不会。凡是熟了的庄稼,都怕雨,不怕冻。雨一下起来没完,几天就长芽了。可冻在地里问题不大,像存在冰窖里,一冬天呢,慢慢往连里倒腾呗”
指导员和连长也走了过来。
连长:“就剩一小片豆棵还站着了,今天咱们争取全把它放倒早割完,早收工指导员,是不是这意思”
指导员:“对。还有两天过十一,今天割完了,明天就悄悄放你们假算上十一两天假,总共四天假。两个月来,大家都造得不像人样了大家的辛苦,我和连长天天都看在眼里。只不过由于形势逼人”
不待指导员把话说完,二班长高喊:“弟兄们,冲啊”
“冲啊”男知青们呐喊着,一齐向地里冲去。女知青们也跟在他们后面,不甘落后。虽然大家的热情很高,可事实上,在雪中割豆子,比平时更加困难,收割的速度更慢了。因为先得将雪拨开,使豆棵显现出来。
“小黄浦”对一旁的“小地包”说:“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割豆子啊”
“那像干什么”
“像起地雷。”
后边有人接言道:“像雪中起雷。”
“小地包”笑道:“看来你们还是没累熊,干这种活儿还这么多话”
“九月的雪怎么也这么冻手啊”“小黄浦”双手冻得通红,他放下镰刀,一边哈着气,一边搓手,又抬头望了望天,诅咒道,“太阳还他妈不出来”
“小地包”警告他:“哎,不许骂太阳啊听老北大荒人说,天、地、山、河、太阳、月亮、一年四季,都是人不许咒的。咒了会有更不好的结果。”
“那叫迷信就是迷迷糊糊地相信了”“小黄浦”回头看看,又悄声说,“后边没人,咱俩打狼了,咱俩歇会儿怎么样反正也没人看到。”
“小地包”:“那不好吧”
“你这人,有什么不好的”“小黄浦”起身看一下,又蹲下相劝,“剩不多了,现在是围点打圆的战术,再有个把钟头,快的慢的就胜利大会师了。会师的时候,成心靠后,那也是可敬的风格嘛”
“小地包”:“你这是什么鬼逻辑这样吧,你偷偷歇会儿,我不揭发你就是。”
“够意思过会儿往回割,接接我”“小黄浦”说完,见“小地包”往前割去,便放了心。他仰面朝天一躺,将手伸入兜里掏,半天掏出块锡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是块巧克力,塞入口中。单手将锡纸揉成一个小团儿,按入雪中,显然是怕留下吃独食的蛛丝马迹。他闭上了眼睛,有滋有味地嚼着。
可没躺多会儿,他就感到脊梁冰凉冰凉的,好像上了冻。他赶紧坐起来,而屁股也和脊梁一样不禁冻,只好重新站了起来,一口咽下巧克力,睁眼望天,诅咒:“这场讨厌的雪,让人想偷会儿懒都偷不成”
偷懒不成,他索性拿起镰刀,又往前割去
赵天亮和孙曼玲割了个碰头。在他们之间,只剩一棵豆秧了,罩着雪,像大白蘑。他俩几乎同时伸出了手和镰刀,又几乎同时缩回去了,反而谦让起来。
赵天亮:“你割。”
孙曼玲:“还是你请割。”
赵天亮抚去豆秧上的雪,再拨开豆秧根部的雪,默默作请的手势。孙曼玲不再谦让,轻轻一割,豆秧倒下。二人往地上一坐,互相看着。赵天亮被孙曼玲看得不好意思,将脸转向别处。
过了一会儿,孙曼玲突然说道:“谢谢啊”
赵天亮有些纳闷:“谢什么”
“我弟告诉我,你当班长那几天,对他确实很好。”
“好也不过才几天的事儿,那有什么可谢的。”
“我弟说,要不是那几天你对他好,即使我不调离七连,他自己也要坚决调离七连。所以,你当然值得我谢你。”
赵天亮顿了一下,问:“齐勇现在对他怎么样”
“反正我弟现在不闹着非调走不可了,大概说明齐勇不再欺负他了吧。但现在男一班的班长不是你了,是齐勇了,我有时候还是挺替我弟担心的。”
二人同时发现齐勇朝这里走来,齐勇也发现了他俩。双方互相不卑不亢地看着,仿佛在用目光进行较量。
集合的喊声打破了他们之间不和谐的气氛:“集合啦回连队啦”
齐勇一转身走了。赵天亮也拉着孙曼玲站了起来,望着齐勇背影说:“虽然现在我不是班长了,但我还是可以替你保护你弟弟。”
孙曼玲对他这样讲义气很感激:“这我相信。我还相信,我自己也有能力保护得了我小弟。甚至,包括保护你。这你信吗”
赵天亮笑了一下:“信。”
“这是兵团,不是没有正义可言的地方,我才不怕他那种人。我只不过现在当了班长,得注意形象和影响。否则,哼”
二人一边向地边走,一边继续说着。
“你知道齐勇他为什么欺负你弟弟了吗”
“不知道。有些人天生就爱以强欺弱,我认为齐勇就是那么一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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