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_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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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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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支书一家正围着一张黑不溜秋的小炕桌吃晚饭。老支书六十来岁,比王大伯小十几岁。他膝下虽没有儿子,却有一个女儿,前些年招赘了个女婿,是村上的会计。

        老支书突然将筷子往桌上一放:“听听”

        老伴也停下筷子,问道:“放筷子干啥听啥”

        “都听嘛,听到没有”

        窗外很远的地方,传来武红兵的歌声:

        要穿白来一身白,

        叫一声妹妹挨将来。

        要穿蓝来一身蓝,

        走路好比蝴蝶翻。

        要穿红来一身红,

        好比莲花出水中。

        老支书道:“他又唱这”

        老支书的女儿不以为意:“唱这咋啦当初凭啥对人家囤子又批又斗的我要是王大伯,我也偏唱这”

        女婿头也不抬:“不是王大伯的声。”

        “别人唱也是他教的,那更是个问题。”老支书一磨脚,下炕出了门。

        老伴翻翻眼睛:“个老东西,耳朵倒好使。”

        女婿像个乖乖仔似的说:“娘、翠花,我吃好了。”说完,也放下碗走了。

        看着女婿的背影,当娘的埋怨当女儿的:“翠花,你以后不兴那样。当着你丈夫的面,你别总囤子囤子的”

        “那咋啦我喜欢囤子城里来的知青都我这样,敢爱敢恨”

        当娘的也将筷子“啪”地一拍:“越说越离谱,给我闭嘴”

        村路上尘土飞扬,武红兵赶羊群往前走,王大伯跟在后头。老支书背着双手,叉着腿,斜叼半尺长的烟锅,像拦路的响马似的把他们拦住:“刚才你唱来着”

        “是啊”武红兵回头又对王大伯洋洋自得地说,“师傅,那么远支书都听到了”

        王大伯挥手:“把羊赶圈里去吧。”

        武红兵将羊赶走后,王大伯说:“你别在我面前扎那架势,也不怕知青笑话”

        “王老哥同志,我要代表党和你谈谈话,请”老支书一手前一手后,如同舞台上的山大王。

        “哪儿去”

        “我家。”

        “我还没吃饭”

        “我家替你备下了”

        到了老支书家,王大伯把炕桌一占,盘腿大坐,吸溜吸溜地喝了两大海碗菜粥。吃完饭,两人对着脸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

        支书语重心长道:“老哥,你不能再唱那些了,更不能还教一个知青唱。咱吃一堑,得长一智。”

        王大伯满不在乎地说:“我唱了,还教了,谁想把我咋样”

        “在坡底村,只要我是支书,谁也不敢把你咋样,更没谁想把你咋样。”

        “那不得了我又没到别村唱去,更没到县里唱去。”

        “那倒是。可你唱那些,它不是听着不那么进步嘛”

        王大伯冷冷一笑,反问道:“你听我唱过一句荤的吗”

        支书摇摇头:“没有。”

        “那我唱过反动的”

        “更没有”

        王大伯往桌上一敲烟袋锅:“那不得了我唱的,都是咱陕北人祖祖辈辈传唱下来的。我教晚辈们唱的,也是那些。不教,早晚还不失传不就是唱了几句哥啦、妹啦,爱了情了的吗咱俩还不是打小听着唱着活过来的吗不是当年也暗暗地入了共产党了吗打起日本鬼子来不也不含糊吗日子过得这么不容易,不唱唱不把人憋闷死了日头一落山,咱这坡底村还有点子生气吗”

        支书看他越说越激动,便赶紧打断他:“打住打住,你再说下去,我听的人犯错误了。老哥同志,我不是不许你唱,我是希望你,往后多唱那革命的,应时的”

        “怎么唱是革命的怎么唱又是应时的”

        支书愣了愣,干咳两声道:“要唱,唱这样的阶级那个斗争是个呀是纲,纲一举来哎嗨目呀么目呀么呀么呀么张来”

        王大伯也打断他:“你也给我打住想当年,我介绍你入党,为的是今天听你教导我方圆百里,我是二十几年的歌王,用得着你教我怎么唱信天游嗯”

        支书有些为难:“我也是不得不劝你”

        王大伯用烟锅指点支书:“你呀你呀,你变了你哪还像当年的你树上掉下个软柿子都怕砸破你的头这两年,你不好好带领乡亲们搞生产,整天价跟着搞运动坡底村有阶级敌人”

        支书摇头。

        王大伯生气地说:“没有你运的什么动嘛鬼迷心窍打从解放前,坡底村就连个富农都没有,谁家不是早年逃荒的穷人在此落脚扎根靠运动,你要是能运动出个把富农的,我倒也佩服你”

        支书给自己辩解道:“快别这么说快别这么说。搞运动,就是防止出那些人再说我也不是只带头搞运动啊我不是也带领咱村的青壮年去山西那边下过矿吗”

        “你那是在人家赵曙光那娃三番五次的说服下才去了的可你才去了十来天,就把人家曙光一个北京娃调去接替你万一人家娃在矿上出了事”

        支书满腹委屈:“老哥,我可不是怕自己摊上矿难天地良心,我是想要锻炼他,培养他老哥我也六十出头的人了呀得有个党员接我的班呀,要不咱坡底村咋办啊”

        老哥俩突然没了话,各自沉默着吧嗒烟嘴。正在这时,赵曙光进入:“支书,是您找我吗王大伯也在啊。”

        支书招呼赵曙光脱鞋上炕,问他:“曙光啊,咱村那二十几号人,在矿上表现得怎么样啊”

        赵曙光认真地说:“支书,王大伯,你们就放心吧。大家很团结,也很遵守矿上的纪律。对一半工资归个人、一半归集体,也都挺想得开,没什么意见。大家都了解咱村底子太薄,没有公基金就改变不了面貌,都愿意为积累公基金做出自己一份贡献。我认为咱们坡底村人,集体主义觉悟很高。”

        “那,你走了,谁团结他们呢”

        “我临走,和大家开了一个会。谁负责定期写信,和村里通报情况;谁负责平时常提醒大家注意生产安全;对矿上有什么意见,谁代表大家反映;和当地的矿工发生了摩擦,谁出面化解,都做了分工。我说,咱们来到矿上的,那都是坡底村的精锐子弟,坡底村本就穷,经不起再败坏名声,大家都赞同我的话。”

        支书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幸亏山西那边缺矿工,要不咱们的小伙子大男人们,上哪儿去挣点儿现钱呢曙光啊,我听说,你在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党员了”

        赵曙光点头:“预备党员。”

        “那,你怎么没把组织关系转过来呢”

        “他们认为我不配入党,宣布取消了我的预备党员资格”。

        “谁们”

        “学校里夺权掌权的造反派们。”

        “这事儿,不好办了。”

        “支书,大伯,如果是因为我,有什么事使你们为难的话,你们尽管直说。怎么才能使你们不为难,我就怎么做。”

        “曙光,你误会了。事情是这样的。咱坡底村,原本也有五名党员的,可七八年内没再发展。三年前走了两个岁数大的,两年前病死了一个中年的,到今天就剩我和你王大伯了。我要是哪天再突然一走,支部就得合并到别的村了,坡底村的支部那就没了我倒不在乎是不是支书,可坡底村,不能没有党支部啊那人心就散了,就更没有变好的指望了”

        “那,依你们,我该怎么做呢”

        王大伯与支书默契地对视一眼,道:“曙光啊,你本来就已经是预备党员了,支部发展你的条件比发展谁都成熟。为了坡底村,你再写份入党申请书吧。”

        赵曙光:“我写思想汇报可以,入党申请书我不能写。因为我早已经是预备党员了,那些造反派根本没权力取消我的预备资格”

        支书与王大伯又互看了一眼,对赵曙光说:“只要你肯写,我和你王大伯,就尽快以坡底村支部的名义恢复你的预备资格。你好好考虑考虑,考虑考虑。”支书话锋一转,又说:“咱村麦子已收完了。有块地的谷子也熟了,明天就可以收了。一收完谷子,就没什么农活了。往年呢,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溜溜蹲在窑根前晒太阳,年年如此。这不行曙光,依你的话,入冬几个月,咱村应该干点儿什么正经事”

        赵曙光想都没想:“水解决吃水的问题,用水的问题。”

        王大伯一拍腿:“对一个粮食,一个水,这两件事,把咱坡底村人的志气快耗尽了赶上个好年头,吃饱了肚子还不愁。可这水的问题,饿的时候愁,饱的时候也愁”

        见王大伯这样说,赵曙光便将自己早已想好的办法说了出来:“支书,大伯,我具体是这样想的”

        夜幕降临,坡底村只有一户人家的窑窗还泛着橘黄那是支书家的窑窗,窗子里的谈话在继续着

        赵曙光踏着月色回到知青们住的窑洞。窑窗纸微微透着些光,但门却从里面插上了。他抬手敲了敲门,窗立刻黑了,里面传出武红兵的声音:“谁”

        “我,曙光。”

        门无声地开了一道缝,赵曙光刚一进去,武红兵立刻将门插上。

        赵曙光问:“你们在搞什么勾当”

        有人移开罩在带罩油灯上的衣服,屋里顿时亮了许多。原来,武红兵他们刚才都围着饭桌坐着,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看自己瓜分到的书。

        赵曙光不以为然地:“有书读时不读书,无书读时抢来读,说的就是你们”

        刘江咧嘴一笑:“言过其实了,我们可没动抢。”

        武红兵也一本正经地帮腔:“失去了才觉宝贵嘛,符合人和事物的关系,所以你也不必大加嘲讽。”

        赵曙光冷冷地说:“各位都睡吧明天妇女们扬麦子,咱们知青收谷子。”

        知青们在谷地里忙碌着,有的在割,有的在扎捆起来。手持镰刀的李君婷割谷子的动作总不得法,忽见赵曙光走来,停下不割了,走到赵曙光跟前,娇娇地叫了一声“曙光”。

        赵曙光看着她笑笑。

        “咱俩换换镰刀。”李君婷说着,把镰刀递到赵曙光面前。

        赵曙光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镰刀:“怎么,不快红兵那儿有磨刀石,让他替你磨磨。”

        李君婷轻轻一笑:“不是不快,是太快了,我怕割了腿。”

        旁边一名知青嘟哝道:“跟镰刀快不快有什么关系啊,只要是把镰刀,割腿上就惨啦”

        “那,你帮晓兰扎捆去吧。”赵曙光说着,弯腰割起来。

        李君婷扭头看看正在一旁扎捆的冯晓兰动作熟练,麻利,像能干的农妇。她又看看赵曙光,左右为难。

        冯晓兰对她说:“君婷,过来,我正需要个帮手。”

        “我又不是专给人当帮手的。”李君婷挑理地嘟哝着,不情不愿地朝冯晓兰走去。

        赵曙光对武红兵低语:“你也去和她俩扎捆,教教君婷。要是她什么地里的活都不会干,将来怎么办”

        武红兵将镰刀往地埂上一砍,走了过去。赵曙光又低下头飞快地收割。

        武红兵教练般地指导李君婷扎谷捆:“要少抓一把,多了能起到绳子的作用吗谷穗要顺齐。哎,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叫你谷穗朝上你偏朝下,听不明白我的话是怎么的”

        李君婷赌气将谷捆往地上一摔,还踢了一脚。

        冯晓兰见状道:“红兵,你不能耐心点儿”

        武红兵不耐烦地将冯晓兰扎的谷捆往李君婷跟前一扔:“行行行,我耐心点儿。你看人家晓兰是怎么捆的”

        李君婷清高地:“有人适合当农民,一教一学,就会了。有人天生不适合当农民,那就怎么教怎么学也白搭。”

        武红兵来气了:“难道我们就是天生适合当农民的了下乡前谁干过这些农活了为什么一块儿来的,别人早都会干了的活,只有你还笨手笨脚的”

        李君婷不甘示弱:“你才笨手笨脚的呢我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用不着你教训我”

        “哼,我看你就是天生的口头革命行谁爱教你谁教你吧,我还不教你了呢”武红兵一甩手,转身便走。李君婷气得一屁股坐在谷捆上,看着冯晓兰又说:“哎,我刚才的话可不是成心说给你听的啊”

        冯晓兰停止干活,问:“什么话啊”

        “就是我说有些人适合当农民,有些人天生不适合的话真不是成心说给你听的”

        冯晓兰用颈上的毛巾擦擦汗,一笑:“我没听到,光顾干活了。别坐着,别人看了多不像话起来,我教你。”

        李君婷发窘地站了起来,冯晓兰走到她身边,耐心地教她扎谷捆

        赵曙光和武红兵几乎同时割到了地头,他们看到李君婷也扎捆扎得挺麻利了。武红兵哼了一声:“不虚心,还跟我扯什么天生不天生”

        赵曙光看了他一眼:“我叫你教人家,没叫你去训人家。你怎么不反省你缺乏耐心呢”

        “哥哥”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赵天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赵曙光不安地迎上去,谷地里其他知青也都围了过来。

        赵天亮上气不接下气地:“水出水了”

        赵曙光有些惊喜:“水哪儿出水了”

        赵天亮咽了一口唾沫:“韩奶奶家我和囤子哥挖着挖着,那个坑里出水了”

        “大家接着把那一小块地割完,之后休息”赵曙光转脸对武红兵又说:“走,看看去。”

        韩奶奶拄着拐棍,站在自家平场上的一个大坑边,急切地向坑里张望:“囤子,你俩是挖出水来了吗”

        囤子站在一人多深的坑里,冲韩奶奶又是点头,又是摇手。

        “你说话呀”韩奶奶急切地自言自语,“嗨,我倒忘了,你说不出话来了”

        支书和妇女们急急风般走来,围在坑边。支书探头朝坑里看去:“水呢”

        赵天亮挤上前,将囤子从坑里拽上来。囤子摊开一只手给支书看,里面有一团湿泥。

        支书有些不耐烦了:“你给我看那干吗,我问水呢”

        囤子耸肩。

        赵天亮一急,跳下坑,在坑底东挖西挖。一锨锨泥飞上坑边,支书和妇女们忙向后退开。

        赵曙光和武红兵也夹在围观的人群里,蹲坑边,研究坑里的湿泥。

        武红兵用手捻了一把那团湿泥:“明摆着,肯定见水了。”

        赵天亮在坑里仰脸道:“当然见水了,我骗你们干吗呀”

        “你上来”武红兵伸出一只手,将赵天亮拽上坑,自己跳了下去。坑底的泥土稀泞。他往手心啐一口,使劲一踏,锨头深入泥里。

        赵天亮向围在坑边的人们解释着:“我一锨下去,咕嘟一下,冒出一股水来,那叫清我心里一喜,又一锨下去,又冒出一股水来不信你们看我的鞋”说着,他将一只脚高抬着伸向人们,让人们看他鞋上的湿泥。

        “你们再看囤子哥的鞋”他将抱头蹲着的囤子扯站起来,指囤子的鞋。

        赵曙光制止他:“天亮,别说了。”

        赵天亮缄口了。他从人们的表情看出,大家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大喜过望又大失所望。

        支书指指赵天亮问赵曙光:“他是谁”

        “我弟弟,来看我的。”

        支书将赵曙光扯到一旁,语气坚决地:“坑里肯定是见水了见水就证明有水你们几个知青不割谷子啦都来给我轮番挖我就不信,明明见水了还挖不出水来一定要在这儿给我挖出一口出水的井那我放你们三天假哎,我跟你说话,你倒是认真听着呀”

        赵曙光的确没认真听,他在看不远处的一株老枯树。那枯树几乎只剩下腰围般粗、两米来高的树干了。那儿比坑这儿地势低。赵曙光走了过去,研究似的绕着树转了几圈。

        赵曙光一伸手:“拿个家把式来。”

        站在一旁的囤子将铁锨递给了他。赵曙光用锨把敲敲树干,里面发出了空洞的声音。他又用锨头砍树的根部,朽根暴露了,根部被砍透,一小股清水从树根的地方涌出,转眼流完。

        众人都围拢到枯树这里来,愣愣地看着被那一小股水浇湿了的地皮。

        赵曙光向大家解释道:“这树干早空了,每次下雨,树干里都会储住些雨水,再慢慢往地下渗。日久天长,地底下渗出了水层。挖到了水层,坑里自然会冒出水来。但那点儿水太有限了,也就将够洗把脸吧这儿地势这么高,怎么挖也难挖成一口出水的井。”

        支书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韩奶奶问春梅:“你曙光哥说些啥我一句也没听清楚。”

        所有失望的人中,顶数春梅最失望:“奶奶,咱进屋去吧。”

        韩奶奶:“怎么都愣着,没人挖了”

        “我曙光哥说,这儿根本挖不出井来。”春梅失望得眼圈有点泛红。

        知青们的窑屋里,赵曙光在搅一锅菜粥,武红兵们依次在一只桶里洗毛巾,擦脸擦身。

        赵曙光一边搅着手里的勺子,一边说:“来点儿水。”

        武红兵说:“水不能往锅里添了。”

        赵曙光转身向水桶里一看,皱起眉头:“你们太过分了吧,那可是小半桶水呀晚上喝什么”

        “顾不了那么多了,晚上再说晚上的吧”

        赵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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