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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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该下一个呀。”王大娘奇怪地问鸡,“蛋呢你把蛋下哪儿去了”
先前那唱歌的老汉王大伯走进院子,接言道:“八成黄鼠狼叼去了吧”
“这一年多,也没见黄鼠狼的影儿啊”王大娘进了窑洞,用竿子取下高处的篮子,数半篮子鸡蛋。
王大伯嗔怪道:“又数再数,该是几个还是几个,数八百遍也多不出一个来”
“唉,这年景家里来了客人,都不知道该做点儿啥吃的招待招待”王大娘叹着气道,“我说话你听到没有啊家里来客了,我这个愁”
“来客了”王大伯抬头纳闷地问。他正坐在土坯墩上缠鞭杆儿。将土坯外抹上泥、稳定在地上的土坯墩,是这家人吃饭的小凳。
王大娘解释:“晓兰她弟来了。”
王大伯停下手中的活:“她弟她不是她家独生女吗”
“是赵曙光的亲弟,那还不是跟她弟一样啊我和晓兰正在地里割麦,春梅带着个青稞涩枣的大小子找去了。小伙子倒挺实在,只跟晓兰说了几句话,就一弯腰帮着割起麦子来。我呢,找了个借口,颠颠往家跑。一路寻思着晚上这顿饭该怎么做,到这会也没寻思出个结果”
王大伯接着问:“从北京来”
“不是,在北京的北边儿春梅说那地方叫北什么来着”
“河北”
“不是。”
“那一准儿是东北了。”
“也不是对了,老北老北的地方也是下乡去到那地方的。”
王大伯起身挂鞭子:“你啰唆了半天,也没说清楚他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王大娘急了:“你个老东西要知道那么细干什么呀去,用这五个鸡蛋,到供销社换一斤挂面回来。捎带着,再换瓶酱油,换瓶醋。”
王大伯没好气地说:“咱家鸡生的蛋与众不同啊五个鸡蛋能换回那么多东西吗”
王大娘拍脑门儿:“可也是。总共十二个蛋,你连篮子拎去吧”
冯晓兰和赵天亮回来了。
冯晓兰:“大伯,这是我弟天亮。也没通个信儿,突然就来了”
赵天亮道:“大伯好,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王大伯摆摆手:“添不了什么麻烦。我们家几年没来过客人了,你来了我们高兴。”
冯晓兰发现了碾盘上放着的那半碗水,双手捧起,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抹抹嘴,仿佛那水既不苦也不咸,而是琼浆玉液。
赵天亮又看得发呆。
“娃们,你们聊,我得去办点儿事。”王大伯将篮子背身后,侧着身,向院门外迂回。
冯晓兰却看出了名堂,抢前几步,拦在院门口,问:“大爷,篮子里是鸡蛋,对不”
王大伯嘿嘿一笑:“我这,是要去换点儿东西”
冯晓兰看了一眼赵天亮。赵天亮不明所以,反小声责怪冯晓兰:“晓兰姐,你这是干什么呀”
冯晓兰将他推得连连后退,生气地指道:“你呀你呀,都是因为你来”
王大娘从窑洞里出来,叫道:“晓兰,你看大娘指上是不是扎了个刺,怎么这么疼呢”
冯晓兰望向王大娘时,王大伯趁机出了院门。
王大娘劝道:“晓兰呀,别心疼那几个鸡蛋,啊攒着,可不就是为了换点儿别的东西嘛”
冯晓兰情知上当,快急哭了,跺了下脚,又数落赵天亮:“你知道不知道一户只许养一只母鸡自留粮年年不够吃,鸡也没口好食吃,隔两天才下一个蛋大娘攒下点儿鸡蛋,容易吗春梅和大伯生病的时候,大娘只用一个鸡蛋给他们冲碗蛋花儿,那一个鸡蛋还舍不得磕破,拿在手里摩挲来摩挲去的”
冯晓兰说着说着,脸上流下泪来。她一扭身,跑进窑里去了。
“晓兰,好闺女,你别哭嘛”王大娘跟着走进窑洞。
赵天亮正愣在院子里,春梅走了进来,对他说:“天亮哥,帮我拎水去”说着,她拎上一只桶,跑出院子。赵天亮缓过神儿来,也跑了出去。
运水的驴车停在坡下。春梅指着驴车旁的青年,对赵天亮说:“他是我哥,你叫他囤子就行”
赵天亮走过去:“囤子哥,想不到来时遇见的是你”
囤子矜持地点点头,一言未发,解开皮管儿,往桶里注水。才注到半桶,他将管子系起来了。
春梅央求地:“哥,再多放点儿嘛,我都好多天没洗脚了”
囤子摇头,指指坡下。赵天亮顺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儿还有一户窑里人家。他收回目光时,囤子和驴车已不在跟前了。
春梅一跺脚:“死性人,气死我了”
“半桶水,我一个人也行。”赵天亮拎起桶大步向王家走,春梅撅嘴跟在后边。
“你哥这人,话真少啊。”
“他是哑巴。”
“难怪。”
“他去年才哑的。”
赵天亮不由得停下脚步,询问地看着春梅。
春梅仿佛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低下头,掩饰地也伸出一只手拎桶。二人默默走了几步,春梅提醒他:“你可千万别在我家唱歌啊,我哥听不得别人唱歌。”
二人拎水进入王家院子,春梅大声说:“娘,你看我哥,只给咱家放半桶水”
王大娘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从窑洞走出来,望一眼桶,叹道:“还是半桶水底子。”
“我央求他多给咱家放点儿,他就是不肯”
“春梅呀,你也不能太生你哥的气。今年天旱,咱们村那口老井,快干了呀。坡下还有两户人家呢,你哥是为全村运水的人,不能偏向咱们自家,是不是呀”
春梅抬头望天,天际晚霞仍在,看来明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春梅祈祷道:“老天爷,求你行行好,快下场雨吧,要不那口老井就真的干了呀”
王大娘责备道:“不许这么说真要是明天就连日下雨,地里的庄稼不完了吗”
看着母亲进屋去了,春梅吐了一下舌头。
冯晓兰在窑内叫春梅:“春梅,屋来你的作文有错字”
“就来”春梅转头问赵天亮,“她怎么不陪你说话”
“谁知道。”
“你俩闹别扭了”
“没有啊。”赵天亮掏出电报,递给春梅,“替我给她。”
春梅将双手一背:“我已经替曙光哥传过那种信了,不能再替第二人传了,那我就不对了。”
赵天亮又一愣,说:“不是信,是电报。”
春梅接过电报,赵天亮转身就朝院外走。
春梅在后面叫他:“你哪儿去呀”
“四处走走,散散心。”
月亮升起来了,又大又圆又明亮。星斗满天,北斗七星在天穹一目了然。西北的夜晚天高地静。赵天亮双手搂膝,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处崖头,一脸的郁闷不快。
“生我气了”冯晓兰走来,坐在他身旁,也双手搂膝,温柔而又内疚地说,“别生我气。你在地里没太说清楚,我也没太听明白”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当着那么多陌生人,我还能说得多清楚”
“现在我知道了,你是因为不放心你哥哥和我”
“我对我哥根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冯晓兰沉默了。
赵天亮朝她一转脸,激动地说:“你还没来我家的时候,我父亲就要求我们哥俩向他发誓,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尽量保护你为了使你远离迫害,我们赵家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无怨无悔因为你父亲当年是我父亲的革命引路人,入党介绍人”
“别说了”冯晓兰打断他。
赵天亮发现她脸上有泪光,也内疚道:“对不起”
“父辈们之间的那一种情和义,我从小就耳濡目染,习以为常了。但转移到我们身上,太沉重了”
“我我不是因为觉得沉重”赵天亮的脸上也淌下泪来。
冯晓兰掏出手绢,替他擦泪,接着擦了擦自己的脸颊:“那封电报,当然不是我、也不是你哥拍的。我们在坡底村,境况还过得去。你也亲眼看到了,春梅一家,一点儿也不拿我们当外人。”
“我们排长看出了那封电报有疑点,他劝我冷静对待,我却没听他的。”
“你没被准假就来了”
赵天亮点点头。
冯晓兰担心地:“那,你回去后,会不会受处分”
“受处分是一定的了。也得把我这班长给撸了我到连队的第二天,就被任命为一班长。他们说按部队惯例,一班长在特殊情况下可以代替排长的多大的信任啊可我做出了逃兵似的事,电报又果然不属实,叫我还怎么有脸回去呢”
“都是为了我”冯晓兰忍不住哭了。
赵天亮不知所措:“晓兰姐,别哭嘛。不用反过来为我担心,我保证能扛住许多事”
冯晓兰止住眼泪:“天亮,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结果注定是那么个结果了,那就索性在坡底村住上几天吧,啊你哥每半月回村一次,三天后准回来,你怎么也得和他见上一面啊”
“我听姐的。要是让我知道了谁给我拍的那封电报,我和他拼了”
冯晓兰劝他:“天亮,千万不能那样。依我看,拍电报的人,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出于坏心。”
“还不坏把我骗惨了”
“你哥他,还真遭遇了一场险事儿”
赵天亮一愕。
冯晓兰解释道:“你哥在山西那边,遇到了矿难”
赵天亮着急起来:“我哥现在怎么样了”
“别急,你哥现在没事了,我不骗你,真的。否则,我还有心情坐在这儿跟你说话吗”冯晓兰宽慰他,“矿难发生时,你哥和坡底村的人已经上了矿井,正在食堂吃夜班饭。警报一响,你哥第一个冲下了矿井,不料第二次塌方紧接着发生了,你哥也被堵在矿井里了。但是幸而你哥一个人带了好几把锨下去,而且也没慌。他找到被堵在井下的一些山西人和插队知青,鼓励大家自救。多亏有那几把锨,里应外合的,所有人都得救了,你哥因此也交下了些生死朋友”
这时,不远处传来春梅的呼唤声:“晓兰姐天亮哥回家吃饭啦”
知青点,武红兵和三个人玩着扑克,另外三人边看边支招。听到春梅的呼唤声,互相看。
刘江酸溜溜地说:“叫得还真够亲的”
另一名知青接茬道:“红兵,你说让冯晓兰住到他们老王家,岂不是特殊化吗”
“坡底村就冯晓兰和李君婷两名女知青,不特殊怎么办啊总不能让她们和咱们住一起吧”
“和咱们住一起有什么不行的拉个帘儿,给她俩隔出一小块儿地方不就得了那也能叫她俩给咱们洗洗衣服做做饭啊”
“不玩了。”武红兵将手中牌往桌上一抛,躺到炕上去了。
“我也不玩了,没劲。”刘江也将牌一抛。
于是大家都收了手,抛了牌,躺上炕去。
一名知青双手上伸,大声说:“空虚呀寂寞呀无聊呀”
另一名知青:“不是在空虚中爆发,就是在空虚中毁灭”
刘江坐起来问:“李君婷从县里回来没有”
一名知青应答:“回来了,我看见她了。”
“把李君婷和冯晓兰都找来,再如法炮制一次”刘江建议道。
武红兵也猛地坐起:“不许”
刘江反驳他:“那你能想出点儿使大家不空虚的事儿吗”
武红兵反问:“我怎么就不那么空虚”
“你”刘江冷哼了一声,“我看你是装的,我们不善于装罢了。”
武红兵举起拳头:“我揍你”
刘江跳到地上,连说:“别这样别这样,都听你的还不行吗”说罢,朝大家使眼色,摆手。
武红兵又躺下了:“吹灯都给我睡觉”
“好好好,吹灯睡觉”刘江将油灯吹灭。
黑暗中有人大叫:“还是空虚睡不着”
武红兵的身影又猛地坐起:“谁喊的哪个再喊,我拎着他脚把他扔出去”
冯晓兰、赵天亮和春梅一家围坐着土墩儿吃饭,土墩儿中间是一盆稀汤寡水的面条,浮面上连油腥都看不见,只漂着葱白葱叶。盆边立着酱油瓶、醋瓶。人人手里端着泡了面条汤的小米干饭。
王大娘有些抱歉:“就十二个蛋,换得了酱油和醋,就换不成一斤挂面了。”
“还换了几盒火柴呢。”王大伯插嘴。
王大娘接着说:“可不,所以才换了半斤面。都当汤喝吧”
“大娘大伯,太让你们费心了”冯晓兰满含歉意。
赵天亮也说:“下次我可不敢来了”
“以后还是常来着点才对嘛”王大伯嚼着小米饭道,“再来,事先写封信,我们接信也有个准备。总而言之,保证让你下次来吃上待客的饭”
春梅吃得特香,一个劲儿地往碗里兑酱油。王大伯看到了,说道:“那是怎么个吃法”
“酱油味儿真香啊”春梅咂咂嘴。
王大娘笑着说:“这闺女以后把你嫁给个做酱油的”
“光做酱油不行,还得连菜油一块儿做”春梅补充道。
囤子用筷子一指春梅,再敲敲碗边儿。春梅立刻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吃饭。
王家住了三孔窑洞。中间的是灶间,左边大娘大伯住,右边春梅和冯晓兰住。自从冯晓兰住在王家了,囤子就住五保户韩奶奶家了。
横坐窗台上的赵天亮和坐在炕上的王大娘、冯晓兰聊天,春梅双手捧腮趴在炕上听着。窗敞开着,月亮很好,屋里虽然没点油灯,他们彼此也都能看清对方的脸。
赵天亮看看窗外:“会进蚊子吧要不我下来,关上窗”
“开着吧,凉快。”王大娘道,“坡底村就这点好,树木少,水少,蚊子也少。”
春梅调皮地指着赵天亮:“天亮哥的坐法真好笑,女人才那么坐”
“尽瞎说”王大娘拍了春梅一下,又对赵天亮说,“刚才你不是问你满囤哥怎么哑的吗提起那事儿,我就伤心。都是你大伯的错儿”
春梅打断她:“娘,你伤心就别自己说了,我替你说。我爹他从二十几岁起,就成了方圆百里的歌王。我哥刚能说句圄囵话儿起,他就教我哥唱。等我哥也二十几岁了,唱得比他还好。我哥那嗓子,喉咙一天浸过三遍油似的,比唢呐还亮可我爹还不称心,非想让我哥和他当年一样,也成方圆百里的歌王。去年县里成立革委会,些个夺了权的造反派,为了显示人气,把爱唱的召集在一块儿,比着唱,评什么红色歌王。别人都唱造反啊,夺权啊,斗争啊,就我哥,偏不唱那些,一气儿唱了几支情歌。结果呢,人们还一致推他为歌王。那还了得呀造反派们就当场给他挂牌子,戴高帽,批斗他,定他是什么黄色歌王。我哥的脾气,咽不下那一口气,就喝了农药了。人倒是救过来了,捡了一条命,但成了哑巴。”
王大娘以襟拭泪:“就要过门的对象也吹了。这屋当初就是要做他们的新房的”
冯晓兰起身移坐王大娘身旁,抚慰道:“大娘,咱不想那些伤心事儿了。”
赵天亮担忧地说:“那,村里人不敢就随便欺负咱家吧”
王大娘吸吸鼻子:“那不会。全村人心里都明镜似的,知道咱们王家是仁义人家。再说,你大伯参加过抗战,当年那也算是英雄人物。他还是村里十来个孩子的救命恩人呢”
春梅又争着说:“娘,这也我讲,我讲我六七岁那年,咱们这儿闹饥荒。我和村里十来个孩子,吃野菜中了毒。县医院说没救了,等死吧。我爹哪舍得眼瞅我瞪着不愿死的大眼,不想法子救呢那年头,也不许我们种粮户养禽畜,搞副业。幸而我爹偷偷养了一只奶羊子。那羊也饿得精瘦啊,一天产不了多少奶的。我爹就每天到县里去背不苦不咸的自来水。天一亮就去,天黑了才回。自来水烧开了,兑上奶,天天一勺勺喂我喝,也喂那十来个孩子喝。羊子再也产不下奶了,我爹一狠心,把它杀了,熬羊肉羊骨头汤,天天喂我们。就这么着,我们一个没死,全活了下来”
王大娘叹息道:“也不只是你大伯,更是那只羊,用自己一条命,救了村里十来个娃的命。可怜那只羊,简直对它是敲骨吸髓啊”
冯晓兰补充说:“那羊就葬在村里一棵老树下,春梅他们,一到杀羊那天,还去祭。”
“我们不那样,心里就悲戚戚的。”春梅伤感地说。
王大娘抚摸着春梅的头说:“都说咱陕北,羊肉泡馍最好吃,可怜春梅他们些个娃,再也不忍吃一口羊肉了”
“偶尔到县里,一看见那烤羊肉串儿的,卖羊杂的,尤其是卖羊头肉的,我立刻就想哭。”春梅眼圈红了。
夜深了。为了能让赵天亮睡好,王大伯让囤子和他睡他们老两口的屋,而老两口到五保户韩大娘那儿睡去了。
赵天亮大睁双眼仰躺着,胡思乱想:“赵天亮,赵天亮,你虽然不该冒冒失失地来到这里,可你却正因为来到这里,看到了、听到了多少在北京从不知道的事情啊受处分,那也值了”
囤子双唇张合,喉间发出轻微而古怪的声音。
赵天亮奇怪,坐起来看他,低声问:“囤子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唱歌啊”
月辉下,囤子脸上淌下泪来。
赵天亮:“你要是想唱,那就唱吧。不论你唱出什么声来,我赵天亮都爱听”
囤子却一翻身,背对他了。
赵天亮躺下,仍大瞪双眼想:“排长,不知咱们北大荒的雨停了没有我真对不起你的友情。小地包、小黄浦,一班的弟兄们,你们一定瞧不起我了”
高亢响亮的鸡鸣啼破陕北清晨的寂静。一只雄伟的锦羽大公鸡立在坯垛上,一次次引颈长鸣。陕北的日出与北大荒的日出相比,是那么不同的壮丽画面,几乎所有的黄土高坡,都被旭日的光芒照红了。而那些沟沟壑壑,似乎也因此显得更神秘了。陕北的农民,正是在那些沟沟壑壑里,一代又一代劳作,繁衍,生生不息。
赵天亮醒了,囤子已不在炕上了。他站在春梅和晓兰住的那屋门外,低声地:“晓兰姐,春梅,你们醒没醒”
屋里无人应声,他挑帘往里一看,屋里也没人了。
他一转身,发现桌子上罩着的纱罩上放着张纸条,春梅稚气的笔迹写着:
我们下地了。
他揭开纱罩,见罩下是一碗小米粥,一个窝头,一块咸菜。他掀开缸盖,见缸水已很浅,舀半瓢,走到院里,站喇叭花那儿,含一口,再使水从口中细细流出,就那么洗手、洗脸、漱口。
早饭之后,赵天亮拿着镰刀,在村中走着。
“天亮”一个极亲切的女性的声音唤他。
赵天亮回头,见眼前站着一名穿着干净齐整的女知青。她不算漂亮,但却是个白白净净的人儿,显然很少下地干活。她脸上有种既单纯又高傲的神情。她头上戴的草帽和颈上围的白毛巾,都是新的。
“你是”
女知青自我介绍:“我叫李君婷,你不认识我。”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喽,我是你哥的亲密战友嘛”
“噢”赵天亮越听越糊涂。
李君婷解释道:“以前我爸是市委宣传部的干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爸带我看了一场北京重点中学的文艺汇演,你哥在台上演保尔柯察金。我坐在台下就想,我一定要考上这个大男生所在的中学,一定也要演冬妮娅后来我如愿以偿考上了你哥那所中学,也如愿演上了冬妮娅。可惜只演了两次。三年后,文革就开始了”
赵天亮左右看看,走近她,小声问:“你知道谁背着我哥给我拍了一封电报吗”
李君婷一愣,旋即说:“电报什么电报不知道。”
“不知谁给我拍了一封电报,说我哥出事了,害得我从东北跑到陕北来”
“也许是武红兵他们吧不管谁拍的,出发点肯定都是好的。所以你也不要太生气,看问题要看主观动机是怎样的嘛,是不是”
赵天亮有意将话题岔开:“村里有照相的地方”
“这鬼地方,哪儿会有什么照相的地方”
“那你这是”赵天亮指了指李君婷一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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