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眠的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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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启德机场曾被认为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机场之一。但是随着香港回归日期的临近和投资数百亿港币建设的新机场即将正式启用,它的辉煌岁月就像西边的日头一样很快就要以一抹余晖谢幕了。仙峰市政府慰问团包租的波音七四七班机降落在停机坪上时,金洋子看了看腕上精致的“浪琴”坤表,正是午后三时。冬日天短,维多利亚海湾上空已经浮上一层淡淡的暮霭,那惨淡的景象,活像大英帝国在这块统治了近百年的殖民地面临的命运。
空中小姐用普通话、粤语和英语分别介绍着地面的温度和香港的主要景观。机舱里的人早就没有兴致听了,纷纷起身去取各自随身携带的小件行李。慰问团的阵容虽然庞大,许多人却是头一次到资本主义世界来,尽管从地缘政治角度而言不算出国,但那种急着一睹异域风光的迫切心理却表露无遗。
“洋子,你还没坐够哇”苏醒在后边的经济舱门口叫道,“四个多小时,我的苦胆都要吐出来了,没想到坐飞机这么遭罪”
金洋子的身份是随团记者,所以被安排在慰问团团长欧阳举等高层官员乘坐的公务舱里。其实所谓公务舱就是飞机前部的几排座席,与后舱比起来,不过是宽松舒适一些而已,前后舱仅仅是用一幅印着“中国北方航空”字样的蓝色帘子隔开来。这几年,她多次外出参加异地采访,没少乘坐飞机,知道从降落到出港还要一段时间,所以并不急着起身。但她能体会到晕机的人那种感受,知道苏醒肯定是一分钟也坚持不了了,便答应着从头顶的行李舱里取出自己的旅行包。因为计划在港滞留的时间不过一周,所以她没带更多行装,旅行包里有一条她亲手为安东旭织的枣红色羊绒围巾。她从电视上看到,香港的白领男子不少都围着这样的围巾,显得青春而潇洒。她想象,安东旭戴上这条围巾,一定会更帅气。
虽然春节刚过,北方依旧是冰天雪地,这里的气温却使人只能穿夹衫了。一出舱门,大家马上感受到和风扑面。走过长长的栈桥,金洋子一眼就看见安东旭魁梧的身材站在出港大厅的玻璃屏风后面,周围簇拥着一大群手持鲜花的南国佳丽。她知道安东旭是在给市政府领导的到访造势,可是亲眼见到他与这么多漂亮姑娘相伴,心底还是无来由地生出一丝酸溜溜的感觉。
慰问团成员们自觉地排成队伍,随着欧阳举鱼贯走出大厅。就像变戏法一样,当欧阳举走到安东旭面前时,欢迎人群中突然打出一条大红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家乡慰问团莅港视察”迎宾小姐们也一拥而上,分别把手里的花束献给慰问团的主要官员。安东旭显然是个细心的人,对慰问团的组成人员做过精心计算,凡是市里局长以上的官儿都得到一束花,其他人则没有这个待遇。欢迎的场面可以说安排得恰到好处,不过金洋子却觉得安东旭的马屁拍得有些过分市领导在本市辖区内可以称作“视察”,跑到资本主义的香港来,你“视察”谁呀
专程到机场来迎接的人群中,除仙峰市驻港联络处大小官员外,还有港府政务司、律政司甚至廉政公署的代表。安东旭显然是想在慰问团面前展露自己来港后这几个月所创造的业绩。欧阳举与各方人士一一握手致礼。这一类的外事礼仪对他来说已是轻车熟路了。他的举止非常得体,在前来采访的香港媒体面前即席讲的几句话也滴水不露。金洋子默默地听着他在麦克风面前的侃侃而谈,暗想,这位副市长倒是个肚里有货的人物,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在市民心目中的政声一直不太好。
金洋子悄悄打量了安东旭一眼,发现他比在家时胖了一些,神采和气色都不错,更大的变化是人比以前活跃多了。原先他是个比较内向的人,言语不多,思维优于口才。虽然分开不过半年时间,而且两人一直没断过电话联络,他的这种变化仍然让她略略有些惊讶。这也许是香港这块资本主义“飞地”环境熏陶的结果,也许是联络处的工作性质使然。她给自己解释道。
简短的欢迎仪式结束后,慰问团一行乘坐豪华大巴前往下榻的伊利莎白皇后酒店。这是位于香港岛上最有名的五星级饭店之一,可见安东旭的确是下了大本钱的。安东旭陪同欧阳举坐上加长型卡迪拉克轿车走在头里,他们是去拜会港督彭定康,这是代表团来港的主要外事内容之一。作为唯一的随团记者,金洋子也得跟着去。欧阳举请她一道坐自己的车,她笑着婉拒,与代表团另外几位要员分头坐进两辆奔驰里。
“洋子,”安东旭给她拉开车门,两人至此才说上第一句话,“你来了我真高兴。”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又变得有些腼腆了。
金洋子的脸色也有些微红,她给他整了整领带,柔声说:“你先去忙正事吧,有空儿再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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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重的欢迎晚宴在蜚声遐迩的“东方明珠”游轮上举行。今晚安东旭把整条船都包下了。
香港的粤菜是南中国一绝,其名声早已大大压过粤菜的成名地广州。游轮上的粤菜更是船东的招牌,龙虾、鲍鱼、燕窝、鲨鱼翅,除了这些在北方难得一见的名贵菜肴外,还有两道菜是普通百姓一辈子都不容易品尝到的,一道菜名叫“龙虎斗”,实际上是一条蛇盘着一只狸猫仔,在烧制精美的大托盘里,剥了皮的蛇和猫鲜嫩的肉玉一般白,配以几叶南方青蔬,很能吊人胃口;另一道菜就是有名的“生吃猴脑”,在特制的空心餐桌底下,一只半岁口左右的幼猴活生生地被钳住头部固定在那里,头顶的毛已被剃净,吃客们用小巧的手锤,敲碎猴头骨,在幼猴“吱吱”哀叫声中,舀出乳白色的豆腐状脑汁蘸着佐料吃下。一只猴脑仅够桌上客人每人尝一口,待一人一口后,这只可怜的猴子便咽了气。
这两道菜,一道恐怖,一道残忍,代表团的女宾们几乎无人敢伸箸,苏醒和几个年轻的女模特险些作呕,忙不迭地跑出餐厅,来到甲板上。金洋子也不高兴,觉得安东旭表现得过于讨好上司,给人一种市侩气。
她向同桌的人客套两句,提前退了席。
夜幕下的赤柱海湾景色分外迷人。也许是没出正月的缘故,岸上依然留有浓浓的节日气氛,不时有稀疏的爆竹声传来。中国银行大厦高高的尖顶和太平山上的灯塔都被霓虹灯衬饰得五彩斑斓,不远处的香港会展中心施工工地上灯火通明,当地媒体报道说,香港回归祖国的盛大庆典将在那里举行,工人们正抢着为工程收尾。大英帝国的米字旗很快就要从这一方天空飘落,但是香港生机勃勃的活力还是到处可见。
温熙的海风吹来,金洋子觉得有些头晕。今天酒席上摆的都是洋酒,洋酒喝着挺爽口,后劲却不小。刚才她被劝着与欧阳举喝了两杯白兰地,又在苏醒的怂恿下喝了一杯加了苏打水的威士忌,两种酒交替着在胃里起作用了。岸上的景色在她的眼里变得迷离恍惚。
一件风衣轻轻地被披上肩头,金洋子打个冷战,回头一看,是安东旭。她的眼光顿时柔和了许多。从下飞机到现在,安东旭的作派令她不太舒服,可是毕竟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她对他有些自然而然的依恋。
“晚上风大,当心着凉。”安东旭在她耳边说,“原谅我,一直抽不出空来陪伴你。等过两天忙完了公务,我带你去海洋公园散散心。那是世界上最大的海上乐园,很值得一去。”
“你有公事在身,说什么原不原谅的。”金洋子提醒他说,“在香港,你这个联络处主任是主人,家里来的这些人可都是难侍候的,能不能当好东道主,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安东旭直言不讳地说,“上次肖副省长来,我也没下这么大的力气。你知道今天晚上这一顿饭花掉我多少钱整整十五万港币”
“我还想问你呢,”金洋子说,“你摆出这么大的谱,经费怎么解决”
“我这个联络处,实际是个中资企业。我们在这儿注册了一个玉石经营公司,专作跨国生意,这段时间,少说也有五百多万的进项,不然的话,光靠市里给那点经费,连肚子也填不饱呵”
金洋子明白了。仙峰市所辖的毓岚县有丰富的玉矿资源。安东旭肯定是把毓岚的璞玉低价购入,进行精加工后高价出售。
“你在香港有加工厂吗”
“我的工厂在内地,具体说还是在毓岚县内。那里的劳动力比香港廉价得多,在这里,我可雇不起工人哟”
“这些事,市领导知道吗”金洋子关切地问。
“起初不知道,我给他们来了个先斩后奏。“安东旭得意地说,“后来我向欧阳副市长汇报了,他特别支持我。其实在毓岚县建的厂,基本上是他亲自抓的,我只派了个副手回去帮着张罗。”
“苏市长他知道吗”金洋子迟疑着问。
“我没有向他直接汇报过,不知道他现在知不知道。我想,他不知道也好,上头不允许驻外政府机构直接经商,他若是知道了,一则不会同意,二则以后一旦有点什么麻烦,对他也不好。”
“你倒挺为老领导着想。”金洋子半是嘉许半是嘲笑地说,“可是欧阳举为什么那么积极地支持你”
“小傻瓜”安东旭看看左右无人,揽过金洋子吻了一下,“他能平白无故地为我担风险每个月我要给他这个数”
他伸出一根食指。
“十万”金洋子惊讶地睁大眼睛。安东旭点点头。
金洋子胃里又是一阵难受,险些吐出来。
“东旭,你这是干的什么事不算贪污,也算行贿呀为公家的事,你值得这样吗”
她焦虑地说。
“嘘”安东旭示意她噤声,“别少见多怪的,在香港,这是很正常的事。我给他的那份,走的是中介费的账,这在财务上是允许的。”
“那么你呢你在这里吃喝玩乐,是不是都从公司里花销”金洋子追问。
“那当然。凭我自己的工资,我连顿早茶也吃不起呀”安东旭笑嘻嘻地说。
“可别往自己兜里划拉啊搞不好要掉脑袋的”洋子警告他。
“我的事我自己有谱。洋子,你相信我,不出三年,我要让你住上宽敞的洋房,开上你喜欢的小跑车,让你真正过上贵夫人的生活。不然真是太亏了你了”安东旭亲热地说。
金洋子心里猛地打起鼓来,脸上不由得飞上一片红云。她眼前顿时浮现出“水荇居”别致的倩影和苏云骋清晰的面容。
“我不想,东旭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干满任期,早些回去。”她心虚地支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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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峰市驻香港招商联络处包租了新港酒店整整一层楼。一般情况下,从内地来的客人在这里就可以住得很舒适了。新港酒店属于三星级,服务水平比内地的五星级还要好。联络处的工作人员在这里真有“宾至如归”的感受。
欧阳举给代表团安排的七天日程是:抵港当天,拜访港英首脑;第二天,与联络处人员座谈,转达市委、市政府和全市人民的关怀和问候;第三天,考察香港、九龙和新界的经济状况,重点探讨发展仙峰市与香港地区经济合作的可能性;第四天,与香港工商界知名人士举行茶叙会;第五、六天,给代表团成员们用作自由活动时间;第七天早晨返回。其间还安排了三场时装模特表演,同时争取让“霓裳”模特团与香港主要娱乐团体建立必要的联系,协商定期来港演出事宜。
这份计划事先已经电传给安东旭了,他把这七天安排得严丝合缝,十分周密。在联络处的会议厅里,欧阳举给全体驻外人员作了一场精彩的形势报告,介绍了家乡的情况。虽然离开仙峰市时间不长,但联络处的人还是很关注家里的变化,所以,欧阳举的报告颇受欢迎。安东旭代表联络处人员在座谈会上对市委、市政府和代表团的各级领导表示感谢,并表态要更努力地做好驻外工作,为家乡人民争光。座谈会后,代表团成员和联络处人员在一起举行联欢,苏醒带去的模特队大出风头,摇曳生姿的台步让许多人如醉如痴,以至于在随后的舞会上,女模特们一下子就被抢得精光。
“苏醒呀,你应该多带几个姑娘来,瞧,还有这么多人没有舞伴哩”欧阳举半开玩笑说。
“就是这十多个人,我老爸还不同意来哩”苏醒奉承道,“他哪有欧阳叔叔这么开明呀”
欧阳举和代表团的几位头头随安东旭来到他的办公室,听他汇报到港后的工作情况,其实这也是例行公事。按制度,联络处每月要给市政府一份书面汇报,欧阳举对他们在港期间的基本情况了如指掌,何况他还单线遥控着联络处下属的玉石开发经营公司。安东旭给了每人一份总结材料,然后提纲挈领地介绍了联络处目前正在开展的主要工作。欧阳举冠冕堂皇地讲了几点意见,不外是对联络处的前一段工作给予肯定,并对下一步如何拓宽工作领域、创造更好成绩提出要求。从头到尾,两个人都是在心照不宣地演戏。
“东旭,你这办公室可比我们阔气多啦”汇报过后,欧阳举打量着房间里高档次的装修感叹道,“我那间屋子连你这一半的面积都不到。”
“在香港就得这样,太寒酸了人家瞧不起你。”
安东旭笑着说:“不瞒各位领导,我这里也有不少假冒伪劣产品,骗那些外行而已。比如这个”
他指着放在墙角那只一人高的景泰蓝花瓶说,“外人都以为是明朝正德年间的真货,实际上是我从江西景德镇地摊上花三百元买来的,只不过上面有大明正德年制的款识,就让那些老外和港佬们眼馋不已。内地的造假水平真是了不起,足可以乱真了。”
众人都笑起来。安东旭的办公室的确很排场,正面墙上挂着一面鎏金国徽,下面是一排地图世界地图、中国地图、香港地图、仙峰市地图;与紫檀木老板台相对着的,是一圈沙发,这些办公家具都是从丹麦进口的,造价不菲;一台投影电视摆在屋角,从上面可以看见各个房间的工作情况,原来它也是一台监视仪;门口是一组落地屏风,造型别致,工艺精湛。
欧阳举半躺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望着神采飞扬的安东旭,赞许地说:“东旭,这半年来的磨炼,你可是大有长进呐再也不是在市长身边那个见人脸就红的白面书生了。”
安东旭谦虚地说:“哪里,还不都是跟您,跟苏市长学习的。比起你们这些市领导来,我可差得远哩”
这一刻,他又像回到了在市里做秘书时的感觉里。
其他几个人陆续又去联欢会会场了,房间里只剩下欧阳举和安东旭两人。欧阳举详细问了问经营玉石的收益情况,这是他最关心的一件事。
“以后你不用再往维萨卡里为我存钱了,在那边的花销我还有办法解决。”他叮嘱道,“我想还是在香港开个账户好,存点港币,留个养老钱,以防不测。现在这个形势,说不准哪天就要有大变故,我不能不未雨绸缪啊”
“您放心,我会给您办得稳稳妥妥的。”安东旭心领神会地说。
“东旭,”欧阳举把身子向他这边靠了靠,用一种推心置腹的口吻说,“驻港联络处主任这个位子,不可干得时间太长,所以,你自己也要留点后手,不要忙来忙去都给他人做嫁衣裳了。”
安东旭感激地点点头。在市里时,他与欧阳举的关系只是工作层面上的,没有多少深交。但经过来港这段日子,尤其是在筹办玉石公司过程中,两人却成了莫逆之交。他知道,欧阳举是出于对自己关心才这样提醒的,但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不想多谈,况且,不用欧阳举暗示,他也是这么做的。
“谢谢老大哥,只有您才能这么替我着想。”他顺势问,“我正想向您讨教呢听说栾副市长要退了他今年年底达龄,听说省里已经找他谈过话了,让他有所准备。栾副市长主抓教科文卫工作,今年已是五十五岁。按现行标准,副市级干部要在五十五岁退居二线。市委提出后备人选了吗”安东旭关切地问。
“还没有,不过听说冉欲飞活动得厉害,想接这个班。”
“哦,他倒是个合适的角色。”安东旭沉吟道。
“是呵,不管怎么说,人家早些年就当过市级领导。怎么,老弟也有这方面的想法”
精明的欧阳举一语中的。
安东旭笑了,“老大哥看我有没有可能再进一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能与不可能全在于主客观条件是否成熟。关键是老板的态度。”欧阳举故意显得莫测高深地说,“不过你从副处级提为正局级已是连登三个台阶,而且上任不到半年,再想往上走难度恐怕要大一些。”
私下里,他们都把苏云骋称作“老板”。
“那就要仰仗老大哥鼎力相助了。”安东旭笑着站起身,“让他们在这里玩吧,我领老大哥去开开资本主义的荤怎么样不过这可得悄悄地干活,让香港那些媒体记者知道了,可不是玩的”
欧阳举顿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去处,也来了兴致,边随他往外走边打趣道,“你恐怕不光是怕香港记者,更怕本家的记者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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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锣湾一带是香港著名的商埠,繁华程度名冠东南亚,被誉为“东方的香舍丽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里永远是万商云集,冠盖如华,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大陆来港人员,鲜有不到这儿光顾的。香港总商会会长曾经不无自豪地夸耀说,世界上凡是已经投放市场的商品,在这条街上没有买不到的。
安东旭领着金洋子在几家知名的大商厦里逛了整整半天,两人都有些累了。他建议去吃麦当劳,金洋子同意了。
麦当劳在港岛开的分店有几十家,铜锣湾这家是规模最大的,内部装修也极为奢华。两人在扮成小丑的“麦当劳先生”引导下登上三楼雅间情人包房,里面只有两张舒适的安乐椅和一张小吧台,柔和的灯光下,若有若无的音乐声舒缓地轻轻敲击着耳鼓,令人感到周身的疲乏顿时了无踪影。
金洋子和安东旭相对而坐。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变幻迷离的霓虹灯把人来车往的大街映衬得多彩多姿,亮如白昼,一点儿也不像晚上六七点钟的样子。今天是代表团自由活动时间,几乎每个团员都出来逛街了。刚才金洋子还在“八佰伴”看到苏醒和她带来的那几个女模特。本来苏醒是要金洋子陪她一道出来的,可是看到安东旭一大早就到伊丽莎白皇后酒店去等候,她没好意思硬拉着金洋子同行,倒是金洋子让她与安东旭三人一起上街,却被她婉拒了。
“我哪能那么不知道好歹你俩好容易有个亲热的机会,我再掺和进去,安大秘书背后不得骂死我呀”她笑道。
上午,安东旭带着金洋子在海洋公园尽情地玩了半天,然后又去了“黄大仙”庙,每人给“黄大仙”进了一枝香。这“黄大仙”据说煞有神灵,尤其破解婚姻、求学、晋职、经商的签儿多有应验,所以不光香港本地人,连许多旅居海外的华人也专程前来求签,内地观光客来港更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金洋子求了一个婚姻签,安东旭则求了一个前程签,两人的签语都是“上上大吉”,所以都很开心。
金洋子叫了一杯加了柠檬的可乐,用吸管啜着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安东旭。来香港快一周了,今天两人才第一次这么放松地相聚在一起。好在采访任务基本上完成了,她的精神上也没有了前几天那样的压力。奔波了一整天,安东旭也有明显的倦意,可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依然神采飞扬。当初金洋子看上他,很重要的一点是他那永不枯竭的精力和时而内敛、时而外向的表情。安东旭是中央民族学院国际贸易专业毕业的研究生。因为在家里是独生子,父母体弱多病,他才放弃留在京城的机会,回到仙峰市。当介绍人对金洋子谈到这些时,她被打动了,觉得这样的男人可能是有家庭观念、有责任心的,因而是可以依赖的。初次见面是在介绍人家里,安东旭那时还是外经贸委的一个小干事,而金洋子也刚刚到广播电视局报到不久。她的手刚伸给安东旭,就发现他的脸登时红得像熟透了的柿子,交谈中也是问一句答一句,甚至连头也不敢抬。虽然她多少感到对面这个男人缺少点阳刚之气,但从这短暂的接触中又确信,他在与女人交往的问题上肯定是个“新手”,而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就这样,两人几乎同时对对方有了好感,一处就是四年。如果不是事先有约在先,“不干出点名堂来不结婚”,两人的孩子恐怕都要有两三岁了。
“东旭,你好像比在家时胖了一些。”金洋子微笑着说。
“是吗我可没感觉到。”安东旭笑道,“也许整天吃粤菜,真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吧”
平心而论,安东旭算得上是美男子,一米八五的个头,略带卷曲的头发,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浓眉大眼,宽肩阔背,性格上,既有鲜族人的细心,又有汉族人的义气。本来在仙峰当秘书时,他不是太注意修饰的人,但眼下,一身藏青色“皮尔卡丹”西服,一条玫瑰色条纹领带,头发好像也焗过,在灯光下亮闪闪的,颇有些高级白领的气派。金洋子看着他气宇轩昂的的样子,心底涌上一丝淡淡的柔情。
“东旭,”她用娇嗔的语气说,“半年了,你都没想过回去看看我”
安东旭把她的纤纤玉指攥在自己手里,轻轻摩挲着:“洋子,到一个新地方闯天下,你知道有多难吗我几乎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天天要忙到后半夜,不瞒你说,真的没有时间想你。只是晚上没有人时,才能想到,如果你在身边陪着我该有多好可是我却脱不开身,只能用电话和你聊聊天。你说我能不想你吗”
他显得很诚实的样子说。
“相信你。”金洋子由衷地说,“我也想你。”
她拿起安东旭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可是刹那间,苏云骋温和的面容猛然出现在脑海里,她心头一跳,闪出一点点对安东旭的愧疚感。
她再一次感到自己变坏了。身边的包里,有一块她给苏云骋买的“依波路”名表。她想象,苏云骋戴上这块表,一定很有风度。在表店里,安东旭问她给谁买表,她回答说是给老爸买的。安东旭丝毫没怀疑,还帮助她与店主砍价。想到这些,她越发觉得对不起未婚夫。
“洋子”
“嗯”
“晚上不回去了吧”安东旭吞吞吐吐地说,“到我那儿住一宿,好吗”尽管两人相处多年,可还从来没有过床笫之欢。安东旭生怕金洋子不高兴,所以试探着问。
金洋子的脸上忽地涌上一片红云,心头也火辣辣地热起来。与苏云骋交往这几个月,她已经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成熟女人。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自然地升起强烈的渴望
安东旭住着新港酒店的一个大开间套房,外间是起居室,里间是寝室。两人回到房间里时,已近午夜。简单洗漱过后,安东旭早早就钻进被窝里。金洋子看了一会儿电视,也到洗浴间冲了冲。她用浴巾裹着自己的玲珑曲线,娇憨地要求安东旭把床前灯关掉。
“不要关灯嘛。”安东旭恳求道,“让我欣赏一个真实的美人儿,好吗”
他的表情像个馋嘴的娃娃。金洋子拗不过他,只好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躺进他的怀抱。
“你坏。”她半闭着长长的睫毛,甜美的嘴唇微微张着,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多让人家难为情呀”
安东旭猛地翻身坐起,将拉花毛毯推到床下,金洋子羞涩地双手捂住脸,侧过身去躺在床上。虽然女朋友是仙峰市出名的美女,可当安东旭亲眼看到这具姣好的玉体横陈在眼前时,仍然感到震惊不已。
“洋子”他有些口吃了,“你,你真美,美极了”
在极度的快乐中,两人完成了灵与肉的融合。安东旭有一种在天堂飞翔般的畅快,而金洋子也体会到一个与苏云骋截然不同的年轻生命和自己揉为一体在火中涅槃的全新感受
激情过后,睡意反倒消失了。金洋子拉亮壁灯,与安东旭喁喁交谈起来。安东旭问的多是仙峰市这半年来的变化,特别是市里人事方面的调整情况,金洋子则主要打听驻港联络处的运作前景。
“东旭,我最担心的是你在经济上会不会栽跟头。”她不无忧虑地问,“你这几天花钱如流水,能经得起检查吗”
“放心吧,不就是吃吃喝喝嘛在香港的中资机构,哪家不是以吃见长和他们比,我这才是小巫见大巫呢”安东旭不以为然地说。
“正经事办得不多,吃喝倒挺大方,香港人不笑话你们哪”
“道理倒是这么回事,那些港佬是不会把钱往这方面乱花的。可是,我们是国有单位,挣了钱也不能往自己兜里搂,不吃点喝点,还有什么甜头可赚”
“我说呢,”金洋子点着安东旭的额头,“一见面我就看出你胖多了,原来都是公款吃喝喂肥的哦。”
笑了一气,安东旭一本正经地问:“洋子,你是不是经常能见到苏市长”
“什么意思”金洋子的头脑登时冷静下来,心里却紧张起来。
“我的意思是,你要想办法在苏市长面前为我美言几句栾副市长退下来后,我要争取接他的班”
“哦。”洋子松了口气,听安东旭讲下去。安东旭分析了仙峰市五大班子下一步的变化趋势,对某个人可能占据某个位置判断得头头是道。金洋子暗暗惊奇于他对市里情况了解的透彻程度,自己整天在市里各大局转,都没想得这么细。看来这小子真是个当秘书的料,心机果然不一般。过去还真是小看了他。
可是,安东旭下面的话却令金洋子恼了。他认为,接副市长的班,冉欲飞是最大的竞争对手,不论年龄、资历、专业、水平和关系圈,自己都不如他,只有借助上头的力量,才能把劣势变为优势。这样,苏云骋的话就有“一言九鼎”的威力了。所以,他希望金洋子利用自身的长处对苏市长“攻攻关”。孰不知,这个要求恰恰触到金洋子的心病上。她不高兴地问:“我有什么能力能攻下市长的关”“你是苏醒的同学呀”安东旭自信地说,“你有理由经常到苏市长家里去,有理由和他多接触。何况,你的工作性质也有利于你和他常打交道。见面多了,自然说话的机会就多嘛。”
“我只是个记者,和市长、市委书记隔着那么远,他怎么会听我的”
“远和近都是相对的。你想和他套近乎,那还不容易而且”他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金洋子很敏感。
“我观察,苏市长对你蛮有好感的。漂亮女人嘛,谁能不喜欢呢”安东旭不加掩饰地说。
“你”
金洋子霍地坐起,抓过自己的衣裳往身上穿。安东旭忙把她抱在怀里。
“你躲开”金洋子挣脱出来,直盯盯地看着他的眼睛,“安东旭为了当官,你可以把自己的老婆都献出去亏你说得出口”
她不顾安东旭一再赔不是,扭开门锁,冲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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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援朝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回家了。东钢的年度审计出了点问题,冶金部和省财税部门揪着不放,搞得蓝盛戎焦头烂额。亏空的那笔资金是东钢在海南兴建圆钢轧制厂挪用的,属于违规操作。她作为东钢的总会计师当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什么事都讲究“摆平”,可是摆平也有不同的“摆”法。像省、部一级的大员们就不是轻易能“摆”得“平”的,何况东钢确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好在蓝总资历、威望都有骄人之处,本人又是中央候补委员,加之柯援朝使出了浑身解数,总算渡过了这道难关。不过,这一周她也够紧张的了,不但要时时刻刻在那些查账的人面前保持笑脸,还要想方设法自圆其说。今天下午,各路客人刚离去,她就支持不住了,简单地向手下人交代了善后,就跑回家来想好好睡一觉。
摘下脖子、腕部零碎的装饰,柯援朝躬腰朝梳妆镜里瞄一眼,明显地看出自己的憔悴。她是上海人,在大学时,比苏云骋低两届。毕业后为了不与苏云骋分居两地,委委屈屈地来到仙峰市。好在二十多年过去,她已经适应了北方的生活。这几年,她在东钢的地位也日渐重要,由科长、处长直到总会计师,进入到东钢的决策层。当然,她心里清楚,这当中不能不说有苏云骋的影响在起作用,他和蓝总是老乡又是中学同窗,有些照顾是正常的。但柯援朝对自己的业务能力还是颇为自信的。十余年来,东钢在财务上还没有哪个人能超过她。东钢连续多年在全国十大钢铁企业中上交利税坐头把交椅,她作为总会计师自然功不可没。
上海人讲究穿着。来到这座以灰色调为主的钢铁城市,柯援朝依然像上学前在家时那样注重自己的形象。今天她穿的是一件鹅黄碎花直领的收腰中缕,黑色修身长裤,显得洋气而得体。虽是年近五旬的人了,可还染了蓬松的烫发,嘴上涂着淡淡的唇膏。她本就长得面色白皙,容长脸儿略显丰腴,个头也不低,加上这样一身打扮,更给人年轻而活力充盈的感觉。在东钢机关,她是当然的衣饰表率,不但敢穿别人所不敢穿,还经常指点年轻姑娘们的时装搭配。不少人认为她是受当模特的女儿影响,孰不知苏醒恰是在她的影响和鼓励下才有勇气走上t型台的。
柯援朝喊张妈调好浴池,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回到卧室。倒在松软的席梦思上,她随手拣起一本家庭杂志,信手翻着。渐渐地,一丝睡意袭上来。她刚要眯上眼睛,床头的电话急遽地响起来。
“你好,找哪位”
电话里是一口标准的京腔,女人轻婉的声音:
“请问是云骋家吗”
“对不起,他不在。您是哪位”
柯援朝一下子就想到了是谁,却故意问。
“我是天嘉,任天嘉。你是小柯吧”电话里的声音很亲切。
柯援朝只得做出欣喜的姿态:“天嘉呀,你好吗好久没有你的音讯了,你怎么也不来仙峰市玩儿呀”
两人在电话里聊了半个来钟头,大多是说些家庭、孩子方面的事。任天嘉说自己又找了个伴,是国务院某部一个退居二线的副部长,结婚手续还没办,只是在一起住着。
“还是要办个婚礼好,不然总是没有着落,另外,面子上也好看。”柯援朝诚心诚意地说。
“都这么大岁数了,要什么好不好看的。他的孩子一直在找我的毛病,我们两人能不能成,还两说着呢。”任天嘉有些伤感起来。
柯援朝宽慰她一气。末了,任天嘉告诉她,关于仙峰市升格为副省级一事,她得到点最新信息,给苏云骋往办公室挂电话不太方便,如果他回来,可以让他往北京回电话。
撂下电话,柯援朝再也没法入睡,满脑子都是任天嘉年轻时那又娇又俏的模样。自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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